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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(2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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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要面子的,女人是感性的,不可能做到你這麽冷靜理智。所以我有個建議——今後但凡我在會上提出的方案,如果你要全盤否定,不許這麽直接。我們定個暗號,你就摸一下左邊眉毛,然後說:‘這個方案還不錯,但是我還希望看到更好的。’這樣我就明白了,你真正的意思其實是:‘這個方案太差勁了,重做吧女人!’”

她眨眨眼睛看著他:“你看這樣行嗎?”

厲致誠將她抱在懷裏,眼中升起沈沈的笑意。

“遵命。”

不過在那之後,讓他摸左邊眉毛的情況,倒一次也沒出現過。有一次他在會上的確這麽說了:“這個方案還不錯,但是我還希望看到更好的。”搞得林淺一陣惴惴,一回家就問他:“你……忘了摸眉毛?”

他淡笑:“沒有。”

林淺這才反應過來,心情徹底一松,知道他是在逗自己,太可惡了!

……

但林淺其實慢慢也在轉變。

她漸漸意識到,有時候的矛盾,是她做得不成熟。兩人既是上下級關系,又是情侶關系。如果把工作上的矛盾帶回家,就會影響戀愛關系。譬如上次的Aito事件,譬如這次的會議矛盾。所以後來她主動提出,今後回家後,誰也不討論工作。厲致誠欣然應允。

……

“在想什麽?”溫涼低沈的男聲,在耳邊響起。林淺瞬間拉回思緒,轉頭看著他:“沒什麽,想你以前怎麽欺負我。”

厲致誠已經習慣了女人的口是心非。雖然她臉故意板著,眼中卻有狡猾的笑意。

他點點頭——既然自己的女人,在懷念被“欺負”的時光,他當然不介意與她更有默契。

“今晚想在這把椅子上欺負你。”他低聲說。

林淺倏地臉上一熱,低聲罵道:“混蛋啊你!”

——

落日的餘暉,遍灑小鎮的街道。路旁的年輕人,閑散嬉笑,看到厲致誠和林淺的車,還不忘吹了個口哨。

今晚的安排是去汪泰識家做客。林淺坐在副駕裏,路上沒事,就給哥哥打電話。

接通後,依舊是優雅而機械的英文女聲。

她掛掉電話,看著正開車的厲致誠:“我哥不知道在忙什麽,最近打電話都接語音信箱。不過他一有大項目就這樣,六親不認。”

厲致誠只是淡笑。

林淺托著下巴盯著他:“其實你也這樣。”有股六親不認的狠勁兒。

厲致誠卻答:“我跟他不一樣。”

這話頗有深意,林淺有點發楞。哥哥的過往,她有跟厲致誠講過。他這話的意思是……

厲致誠看她一眼,說:“我絕不會讓自己失去心愛的女人。”

林淺一怔,沒說話。

其實想一想,人生和人性,真是令人感嘆。厲致誠和林莫臣,在商場上的手段如出一轍。可哥哥因為經歷了抽筋剝骨之痛,所以才認識到自己的真心。

厲致誠卻先把真心擱在她面前。這些日子的點滴相處看得出來,他把她握得很牢,越來越牢。
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不過,她還是傲嬌地給予他回應,“要看你以後的表現了。”

——

汪泰識的家就在路旁的一幢二層小樓裏。路燈已經亮起,泱泱照射著屋前的綠樹和臺階,顯得分外靜謐溫馨。厲致誠拿著帶來的兩瓶茅臺,林淺挽著他的胳膊,上前摁門鈴。

開門的是汪泰識的兒子,也正是上次故暴其短,引寧惟愷上當的那位金融才俊。他長得比父親好看多了,白皙斯文,戴著金框眼鏡,含笑請他們進屋,同時擡頭對樓上喊:“爸,厲先生和林小姐來了。請進!”

林淺忍不住看一眼身邊,身姿挺拔、面容俊朗的厲致誠。

厲致誠和汪泰識平輩相交,所以汪家這些子女,雖然與厲致誠年齡相仿,卻待他格外客氣。每每厲致誠跟汪泰識坐在一起,品茶交談,其他年輕人都會恭敬陪坐。

而林淺身為他的女人,每每看到他超乎同齡人的沈穩老練、從容氣度,心跳依舊會為他暗暗加速。

——

汪泰識的妻子也是位退休的大學教授,但比起丈夫的孤僻高傲,汪太太則顯得可愛很多。個頭小小的、打扮講究,臉上時時掛著笑。許是一輩子呆在象牙塔裏,又被丈夫寵得厲害,談吐間甚至還有些天真爛漫。

譬如此刻,一桌人圍著香噴噴的火鍋,剛喝了沒幾杯,她就問林淺:“小林,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呢?”

林淺正拿著瓶果汁在喝,聞言“啊?”了一聲,笑而不語。

一旁的汪泰識就來拆夫人的臺:“現在的年輕人,結婚就是個形式。你自己兒子還沒結婚呢,居然操心別人。”說完就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,看向兒子:“什麽時候交個女朋友帶回來?”

汪公子於是也打哈哈,含糊點頭:“嗯,爸爸,我在努力。”

林淺明白汪泰識為什麽要轉移話題——大概在座的只有汪太太不明白。倒不是這種話題不能談,而是太過幹涉隱私了一些,畢竟不知道當事人到底怎麽想的。其實諸如汪泰識啊、厲致誠啊、林莫臣這樣的男人,在人際交往的一些細節上,反而很註意分寸。

林淺也沒多想,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了。其他人也這麽認為。誰知一直沈默的厲致誠,端起酒杯敬汪太太,同時開口:“結婚的時候,一定送喜帖給您。”

周圍人全笑了。汪太太更是一拍手,端起酒杯跟厲致誠一碰,還轉頭瞪了自己老公一眼,那意思是:看吧,這個話題多好,就你多事!

汪泰識只是笑。

林淺卻是被厲致誠這句話,擾得心頭一跳,擡頭望向他。

他今天穿的是件白襯衣,沒系領帶,領口微敞,手上還拿著個瓷白玉潤的小酒杯,那模樣斯文又俊毅。

察覺到她的目光,他也擡眸看著她。

許是火鍋的熱氣太蒸騰氤氳,他的眼看起來波光暗斂。頭頂水晶燈的光芒,仿佛都落入了他那幽黑的眼睛裏。

林淺突然沒頭沒腦想起他最初追求她時,就這麽盯著她說:這是我第一次,想要得到一個女人。

如今許多日子過去了,他卻依然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她。

無聲地告訴她,他想要得到她。

林淺轉頭,微笑著繼續喝果汁。

就在這時,厲致誠的手機響了。他看了一眼說:“你們慢吃,我接個電話”。說完就起身,走到了陽臺上。

林淺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著他,而大家似乎也感覺到什麽,交談沒那麽熱烈了。汪泰識拿著筷子,慢慢夾著面前的一盤花生米,耐心,又安靜。

厲致誠很快掛了電話,重新拉開陽臺的門,擡眸一眼就看向了林淺,朝她使了個眼色。

林淺於是笑笑,起身走了過去。汪泰識大約也跟他是“心有靈犀”的,同樣起身走了過來。一老二少站在陽臺上,汪泰識先笑了:“有好消息?”

厲致誠臉上也噙著淡淡的笑,整個人在夜色裏顯得格外高大俊朗:“您料事如神。”看一眼他倆,說:“祝氏下達了新的董事會決議——寧惟愷不再分管新寶瑞,調任新成立的互聯網子公司任CEO。不過沙鷹的相當一部分股權,還是在他手裏。新寶瑞現在由祝氏二少兼管。”

他一講完,林淺和汪泰識都靜下來。

盡管這一年,新寶瑞的休閑包市場萎縮。但愛達即使發動正面大規模進攻,他們也預備著是一場硬仗——因為新寶瑞有寧惟愷,百足之蟲死而不僵。

可現在新寶瑞失去了寧惟愷,猶如雄鷹斬斷翅膀。祝氏二少雖也是商場才俊,但比起寧惟愷,卻還是差了好幾個段數。更何況他剛接手,必然有一番整頓適應。等他渡過這個時期,愛達早已一飛沖天!

厲致誠怎麽想不到個中厲害?他看向汪泰識,淡笑著說:“汪老,我們Aito品牌下的休閑系列包,可以馬上生產上市了。”

——

從汪泰識家,回到度假屋,已經夜裏九點多了。

厲致誠喝了不少酒,是林淺開車回來的。但他雖面頰緋紅,眼神卻很清明,沒有半點醉意。一進屋,就在躺椅靠下來,輕揉額頭。

這種時候,林淺還是非常女人非常賢惠的。先給他泡了杯醒酒茶,又拿來熱毛巾。

厲致誠端著茶,慢慢喝著。林淺一邊給他擦臉,一邊問:“喝了多少啊?”

“七、八兩。”

林淺點點頭,又替他解開襯衫的扣子,替他擦脖子。

剛剛在汪泰識家,大概是因為有好消息,男人們的酒性更濃。眼見他和汪氏父子一杯一杯又一杯,汪太太偶爾還插~進來敬幾杯。林淺並不擔心,也不勸誡。

怎麽說呢,倒不是他的酒量多麽驚人,而是自制力太強了,根本不需要人在邊上盯著。有的男人喝著酒,不知不覺就過了頭。但他絕對不會。如果感覺喝得差不多,他就會自己停下,任別人再怎麽勸,一杯都不會多喝。

林淺從未見他喝醉過,頂多臉有些上色,人有些倦乏,但絕不會醉倒。在這一點上,林莫臣竟然跟他一模一樣。也許這個類型的男人,習慣性要求自己,時時刻刻保持清醒的頭腦。

臉和手都擦完了,見他閉著眼靠在躺椅裏,林淺低聲問:“上床去睡?”

“嗯。”他低低應了聲。

林淺就伸手扶他,他站起來,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。林淺剛把他扶到床上,誰知他手一拉,就將她也拽上了床。

“幹嘛呀?”她笑,“我還要洗澡呢!”

厲致誠卻一個翻身,將她壓在身下。

淡淡的酒氣噴在她臉上,他的眼睛黑亮異常,定定地望著她。

“林淺。”他說,“告訴你哥哥——厲致誠即將站上行業頂峰。今後你徹徹底底屬於我,婚嫁自由,旁人不得幹涉。”

林淺一楞,倏地笑了。

到底是酒不醉人,人自醉啊。連向來沈斂淡定的厲致誠,都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張狂和肆意。

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,低聲重覆他的話:“好,今後我徹徹底底、心甘情願屬於你厲致誠。”頓了頓又說:“只做你的女人,陪你一輩子。我們永遠在一起,每天都這麽開心,每天都這麽親密,好不好?”

厲致誠深深地看著她。

“好。”他緩緩地說,“一言為定。”

林淺心頭陣陣悸動,厲致誠已埋首吻下來。而不知怎的,也許是因為今晚之後,未來已一馬平川,令人不由自主意氣風發;也許是因為他身上的酒氣太醉人太撩人……她的身體和心,仿佛也變得格外激動。兩人沈默而熱烈的交纏著,一室月光中,只剩她輾轉如綢緞般的喘息。

——

同一個夜晚,有很多人開心著,譬如厲致誠、林淺、汪泰識、顧延之,以及愛達的所有幹部和員工……

也有很多人不開心,很多人心懷鬼胎。

此刻,林莫臣就坐在華爾街的辦公室裏。他剛開完了一個重要的投資項目會議,有些疲憊,看著窗外的喧囂城市,揉了揉自己的額頭。

拿出手機,就看到了林淺的未接來電。他擡頭看了看墻上的鐘,大陸那邊正是子夜。於是將手機往桌上一丟,拿起桌上的報紙,長腿輕輕交疊,不緊不慢地看了起來。

與此同時,剛剛卸任的寧惟愷,已經離開了新寶瑞大廈,明天會是他在這裏上班的最後一天,交接完畢,他就要調任新的管理崗位。

而與他同在霖市的陳錚,此刻還逗留在自己的辦公室裏,沈思。寧惟愷被“流放”的消息,同樣傳到他耳朵裏。這一年,沙鷹擊穿的不僅僅是新寶瑞的市場,是整個市場。司美琪的休閑包市場,尤其折損嚴重。現在,這一位在過去一年中,事事不順的總裁,終於露出了笑容。他覺得自己翻身的機會終於來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小劇場之醉酒記

(本來寫在正文裏的,後來感覺實在太歡脫,跟正文不搭,所以改成小劇場吧)

厲致誠三十歲之前,唯一一次醉酒,是在跟林淺的新婚之夜。

那晚賓客滿座,頻頻鬥酒。厲致誠來者不拒,讓所有挑釁者敗下陣來。林淺從未見他喝過這麽兇,有點擔憂。可見他雖面色緋紅,眼神卻越喝越清明。也就不擔心了。

後來,就進入了洞房。

他倒在床上,林淺就給他脫鞋。剛脫了一只,忽然腰一緊,就被他摟進懷裏親。林淺失笑推他:“松開!”

厲致誠淡淡看著她:“怎麽?不願意?”

林淺詫異地瞪大了眼。

嗳?這唱的是那一出?平時他可沒這麽咄咄逼人啊。

看到他眼中似有似無的笑意,林淺立刻明白了——逗她呢!

於是微微一笑:“哪有?我哪有不願意!你的鞋還沒……”話沒說完,他突然坐起來,擡頭看著她:“既然願意,就坐到我身上來。”

淺楞楞地看著他。

忽然……有點明白過來。

他不會是……醉了吧?

“你喝了多少杯?”她問。

厲致誠沒答。

他直接將她的手一拽,倏地打橫抱起,她整個人就躺在了他懷裏。

他在柔和迷魅的燈光下下,低頭看著她。那模樣一如既往的英俊強勢,可眉眼間,似乎又多了幾分慵懶而散漫。

有點像當初,在火車上初遇那個他。少了幾分老成,多了一些桀驁不馴。

林淺忽然笑了,伸手勾住他的脖子:“醉了?”

他依舊盯著她:“尚未。”

尚未?林淺覺得這句話哪裏有點不對。啊,是了,怎麽文縐縐的。誰知她剛意識到這一點,厲致誠又開口了: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。舒窈糾兮,勞心悄兮。”

林淺:“……”沒聽懂。

好吧,他醉了。

對於BOSS喝醉這件事,林淺的反應起初是震驚——他居然也有管不住自己的時候啊!

然後是釋然——想必是跟她在一起,跟相識已久的老朋友在一起,所以不設防,才會飲多。

最後……她心裏就剩下興奮和竊喜了。

靠,BOSS喝醉了。

還有比今晚更適合調~戲他、騎到他頭上的時機嗎?

正竊喜著,他卻一個翻身,將她壓在床上,同時盯著她,淡淡地說:“對壘牙床起戰戈,兩身合一暗推磨。菜花戲蝶吮花蕊,戀蜜狂蝶隱蜜巢。”

林淺:“……”又沒聽懂,但感覺有點不對。

廝磨了一會兒,等他把她折騰得低喘連連,又開始念第二首時,她終於懂了。

“暗芳驅迫興難禁,洞口陽春淺覆深。綠樹帶風翻翠浪,紅花冒雨透芳心。”

BOSS喝醉酒,居、然、念、淫、詩!

……

盡管厲致誠醉酒事件只發生一次,但是林淺明白了:他自小的國學修養實在太深厚了。雖然醉酒期間,他整個人表現得依然沈穩強勢,淡然自若。但那些艷詞簡直是信手拈來,一句一句往外蹦。

他醉的是哪門子的酒嘛!她這個頭腦清醒的人,一點便宜都沒占到,反而被他用這種古老、含蓄而赤~裸的方式,挑~逗得面紅耳赤……

☆、譬如朝露

次日一早。

這大概是多年來,寧惟愷第一次在工作日,穿著休閑裝,坐在辦公室裏。

他的神色很平靜,手邊一杯咖啡,一份電影雜志,正在看。而原浚指揮著兩名秘書,正在將他的文件和物品裝箱。一個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箱,堆在門口。統共也不過十來個,就是這位曾經坐擁數十億資產、行業冠軍企業的總裁,全部的家當。

原浚也很平靜,溫溫和和地給秘書們下達指令。倒是兩名女秘書,大氣也不敢出。辦公室裏的氣氛這麽寧靜,她們卻緊繃著臉,生怕行差踏錯。

很快就收拾完了。

兩名秘書風一樣的退了出去。原浚清咳兩聲,開口:“寧總,收拾完了。”

“嗯。”寧惟愷淡淡應了聲,依舊拿著那雜志,似乎看得極為專註。

原浚就不吭聲了,側立在一旁靜候。

收拾完了卻不走,總裁還有何打算,他不需要揣摩,只需要聽命。

盛夏的陽光這樣的好,透過深色玻璃,灑在大理石地面上,折射出淺金色的光芒。這對上下級,就這麽安安靜靜呆著,任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
終於,十點剛過,有人來敲門了。門外同時有腳步聲,聲音很響、很密集、也很雜亂,聽起來像是有很多人。

原浚走過去,打開門。領頭進來的是新寶瑞的一名副總裁、然後是沙鷹子品牌的負責人、然後是采購部經理、人力資源部經理、市場部經理、信息技術部經理……

他們全都面色凝重,而寧惟愷始終低頭看畫報,像是對大家的到來渾然未覺。

於是原浚就將所有人都放進來,然後朝門外的秘書遞了個眼色。秘書打了個手勢,示意沒有別人過來。原浚就把門緊緊關上了。

這時,寧惟愷終於擡頭了。在所有人的視線裏,這位前任CEO即使穿著運動休閑外套和長褲,也顯得器宇軒昂、神采風流。

“怎麽?都來送我?”寧惟愷含笑道,“現在是上班時間,怎麽都擅離職守了?”

大夥兒面面相覷,偌大的總裁辦公室裏,氣氛沈靜得詭異。

領頭的副總裁先開口了:“寧總,您今後有什麽打算?”眾人附和:“是啊!我們想知道。”“您不能就這麽不聲不響地走了啊。”

寧惟愷笑笑,站起來,雙手插褲兜裏,緩緩踱到眾人面前。

“暫時沒考慮這個問題。”

他答得輕巧,眾人卻再一次不知如何接話。這時,沙鷹子品牌的總經理開口了。他是寧惟愷一手提拔起來的人,剛三十出頭,名校畢業,戴著副眼鏡,為人精明果斷,是新寶瑞新生代領導幹部中,最突出的一個。

“寧總,我這裏有封辭職信。是我本人的。”他從口袋裏掏出個信封,遞給寧惟愷,然後笑了笑,“寧總,你去哪裏,我就去哪裏。”

寧惟愷看了一眼,沒接,也沒說話。

其他人雖沒做到像沙鷹總經理這樣決絕,但見寧惟愷的態度模擬兩可,眾人就七嘴八舌,紛紛開口。

“是啊寧總,我們跟了您這麽多年,不能說走就走。”

“就不能跟董事會再提議嗎?全體新寶瑞的員工,都可以集體請願!”

“寧總,那個新成立的互聯網公司,幾十號人,幾千萬的資產,有什麽好去的!您幹嗎不自己單幹!”

當這個想法終於從其中一人嘴裏講出來時,其他人都是一靜。

然後再無顧忌,紛紛說開。

“是啊,技術、供應商關系、大客戶關系,全掌握在我們手裏。再做一個品牌好了!”

“人也不是問題。全公司的員工,誰不服寧總?只要您說一聲,至少我采購部,所有人、所有關系,都給您帶過去!”

“寧總,其實我早就想勸你單幹了。以您在行業的地位,說句不該說的,是新寶瑞靠著您,不是您靠著新寶瑞。”

……

在這個過程中,寧惟愷始終沈默著。

但大家都很期待。

因為這是他一貫的決策風格——讓下屬們各抒己見,無論對錯,他都絕不會記恨,絕不會讓你有半點難堪。他會在深思熟慮後,告訴你他的最終決定。

而這個決定,總是將他們這批人,甚至新寶瑞的全體員工,帶往一個正確的方向。哪怕沙鷹的成功,擠壓了其他品牌的利潤。但明眼人都知道,這已經是這位祝氏女婿,在內外交困的環境裏,圖謀到的最好結果。

而連寧惟愷自己都不知道的是——幾天前,當高層變動的決議下發後,有多少員工,內心感到難過、憤恨和不平!一個成功的領導者,在一個企業樹立的威信,有的時候是無處不在、潤物無聲的。每天,員工們遠遠仰望著他,聽聞著他的才華和魄力。他們最直觀的感受,就是每年的紅包越來越厚、他們在行業的地位越來越高。對他們而言,寧惟愷是個符號。

他就代表著,始終創新、始終進取、始終雄霸行業冠軍的新寶瑞。

而當某一天,這位領導者突然要被貶離。普通員工們、哪怕是沒跟他接觸過的員工,竟然也會生生感覺到,心裏空落落的。突然會感到仿徨,突然會覺得,今後的新寶瑞,將不再是曾經的那個新寶瑞。

……

寧惟愷擡頭,看著他們。

他在心裏默數了一下人頭。全公司二十四個部門的負責人,今天來了十六個。關鍵部門幾乎都來了。很好。

他露出了一個微笑。

這微笑看得所有人心生希望,助手原浚更是內心一陣激蕩——難道老板早有這個打算?太好了!

誰知他的回答,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
“我很感激,你們今天來送我。也感謝你們對我寧惟愷,這麽信任。”他拍了拍沙鷹總經理的肩膀,又看了眼那副總裁,“大家的心意我領了,也一定記在心裏。不過這幾天我一直在想,我寧惟愷要的是什麽。錢嗎?名利嗎?權力嗎?”

眾人寂靜無聲,卻見他緩緩搖頭:“不,都不是。這些我要,到哪裏拿不到?”他轉頭,看著窗外悠遠的藍天,以及藍天下廣闊的新寶瑞園區,淡淡一笑:“新寶瑞是我多年來的心血。尤其沙鷹,剛剛成立一年,是現在公司最主要的利潤源,今後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。”

他轉頭看著他們,嗓音緩而有力:“所以我現在唯一希望的,是你們留在新寶瑞,好好幹,比以前幹得更出色,穩住公司的市場地位。而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去留,毀了大家多年來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。退一萬步講,我還是沙鷹的大股東,你們幹好了,我也能賺更多的錢。

至於我的打算……如果將來真的另起爐竈,那也一定是一片更廣闊更好的領域,才能讓你們跟過去,才不辜負你們對我的信任和期望。”

——

去那個破互聯網子公司就任前,寧惟愷向總部請了一個月的假。上頭很幹脆的答應了。所以這天辭別了新寶瑞的心腹們後,他無事可做,就讓原浚驅車,在市區轉了一整天,到了傍晚時分,才回到家中。

寧惟愷的家在本市最貴的別墅區。環境非常優美奢華,連路燈都鑲著水晶,光線迷迷蒙蒙,將他的家籠罩得好像夢中才有的世外桃源。

他推開門走進去,一室燈光柔和,不見人影,只聞到裊裊鮮香。寧惟愷這才發覺肚中饑餓無比。

祝晗妤聽到了動靜,馬上從廚房跑出來。照舊赤著足,穿著條酒紅的吊帶裙,整個人看起來聘婷而柔弱——依舊是那個美麗而不知道照顧自己的公主。

“把鞋穿上。”寧惟愷低聲說。

祝晗妤“哦”了一聲,彎腰在沙發旁找丟失的鞋。可盡管她低著頭,依然不妨礙寧惟愷眼尖地看到,她的眼眶紅通通的,看樣子白天沒少哭過。

寧惟愷心中,忽然湧起一陣前所未有的、深深的疲憊。

白天在新寶瑞時,他即使要從下屬們的視線中離開,都是風度翩翩、冷靜自若的。他對他們講的那一番慷慨正直的話,是他現在的真實想法,但也不是他完全的想法。

他更深層的想法是,他將來當然要動,當然要單幹,當然不會再為祝氏賣命。

但不是現在。現在他剛剛被祝氏落井下石,元氣大傷。

他不急,他要等待更好的覆出時機。

可這樣的冷靜理智、步步為營,卻在回到家,看到妻子的這一秒鐘,突然就煙消雲散。

只餘滿身的疲憊和無力。

往日這個時候,如果看到她有哭過的跡象,寧惟愷一定會上前,將她摟進懷裏,聞言細語的哄一番,抑或是抱上床溫存一番。

她不是他的公主麽?

可今天,他實在不想講話了。

“我進去睡會兒。”他丟下這麽一句,就轉身回房。

身後的祝晗妤詫異的擡頭:“你……你不吃晚飯嗎?”

“不吃。吃過了。”

寧惟愷說睡,就真的是睡。拉上窗簾、躺到床上,一室昏暗。然後他閉上眼,意識就變得模模糊糊。

的確,很久沒這麽毫無牽掛地睡過覺了。

誰知剛迷糊了一會兒,突然感覺有人趴上了他的胸口。

是祝晗妤。白玉一樣的身子柔若無骨,小鹿一樣水汪汪的眼睛正看著他,委屈、又擔憂。

寧惟愷伸手,將她摟進懷裏。他實在不想說話,只用這個動作,表達自己的歉意和疲頓,希望她能理解。

然後祝晗妤卻開口了。帶著幾分試探,幾分悲傷:“惟愷,你……你會跟爸和哥他們鬥嗎?”

寧惟愷倏地睜開眼看著她。

看著近在咫尺的她。

他突然就覺得受不了。

推開她,起身,穿上外套。他闊步就朝外走去。祝晗妤的聲音在背後傳來:“惟愷你……”

他已經帶上門,離開了家。

——

接到寧惟愷的電話時,原浚很是驚訝。因為多少年了,酒吧、夜總會這樣的地方,寧惟愷從來都不沾。哪怕是談業務需要推脫不了,一到晚上九點,他必然會起身告辭。也有人在背後拿這個事說他。說果然是上門女婿,出來玩都不敢,當男人當成這樣,也蠻憋屈。

但原浚知道不是這樣。以寧總的手段,真要在外面胡天胡地,未必瞞不住祝晗妤那位嬌小姐。所以他將寧惟愷不亂搞的原因,歸結於他們夫妻鶼鰈情深。

可今天,寧惟愷卻讓他陪自己去酒吧。

不過原浚想想就明白了,事業上這麽大這麽憋屈的挫折,哪個男人受得了?老板想放松甚至發洩一下,無可厚非。

兩人很快在一家酒吧坐了下來。

此刻在原浚眼裏,寧惟愷看起來,依舊是平時溫文儒雅、風流倜儻的樣子。所以原浚暫時放下心,點了打啤酒,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。

這家酒吧是本市最知名的,也的確名不虛傳。舞池裏、酒吧各處,四處是隨著音樂搖擺著身體的男男女女。這種軀體的互動,在寧惟愷眼裏,並不帶太多情~色氣息,而是顯得又壓抑、又放縱。

他微微一笑:“我已經很多年沒來酒吧了。上一次來,還在念大學。”

原浚笑答:“噢,是因為後來工作太忙了吧?”

寧惟愷喝酒的動作一頓,失笑搖頭:“不,是因為曾經在酒吧玩得太兇,犯了我不想犯的錯誤。那時候年輕,一沖動就發誓,再也不進酒吧。不知不覺,守了這麽多年吶。”

原浚從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過往,也不敢深問,只點點頭。兩人繼續沈默地看著舞池。

只不過酒吧向來是獵艷尋歡之地,寧惟愷的外表氣度又太出色。明眼人單看他一身衣裝,還有放在桌上的奔馳車鑰匙,就知道他非富即貴。加之他身邊沒有女伴,又一直目光深邃地看著舞池,所以很快就有女人過來搭訕了。

敢跟他搭訕的,自然也有幾分底氣。眼前這個,就是個二十出頭的漂亮女孩,像是個大學生,穿一身花花綠綠的吊帶長裙,很有些脫俗的風情。唇上色彩艷麗,一雙眼卻是清澈幹凈,往他身邊一坐:“餵,你在看什麽?”

原浚皺眉,伸手就要趕她走。寧惟愷卻遞給他個阻止的眼色,原浚只好疑惑地坐回遠處。

“沒看什麽。”寧惟愷語氣溫和地答。

女孩眼珠一轉,朝他伸手:“我叫Lydia.”

寧惟愷將她的手輕輕一握:“名字不重要。”

Lydia“噗嗤”笑了:“你真沒風度。”忽然湊到他耳邊,低聲說:“哥哥,別以為我跟你搭訕呢。我是看你這麽難過,給你個艷遇的機會。心情好點了麽?”說完突然起身,娉娉婷婷、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原浚狐疑的看著她的若即若離,而寧惟愷看著女孩苗條年輕的身段,忽然笑了。

為什麽笑呢?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可笑。

三十歲的男人了,竟然把落魄掛在臉上。這麽小的小姑娘,居然都能看出來,然後送他一場所謂的“艷遇”。

可他的老婆卻看不出,看不到。

曾幾何時,也曾有過這麽冰雪剔透的姑娘,愛過他呢?

他的野心她知道,他的艱難她也知道;他一講話就能令她發笑,他為工作發愁時,她也捧著臉蹲在邊上想辦法;而當他勾勒那飄忽不定的未來時,小姑娘一點也不嫌棄,興致勃勃地說:“成啊,咱倆都這麽牛,要是能一直這麽好下去的話,在霖市聯手打下一份基業,也不是不可能的嘛!”

比他還有志氣,比他還意氣風發。

而現在,青春已經褪去。曾經他自以為的愛情,也不過在心中剩下個模糊的倒影。林淺對他而言,也不過是那段青澀年華的一個見證,激不起半點波瀾。他很清楚,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。愛她的美麗、愛她的單純、愛她的柔弱,也愛她的財富。

可他到底失去了什麽呢?

他現在坐擁數億財富,即使被祝氏排擠,東山再起也不過是舉手之勞。可他為什麽會在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夜晚,悵然若失,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,突然就看不清自己的人生了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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